离了

青青子衿

【曦澄】《至今》第二十章 情若久长时

蓝曦臣推开寒室房门,看见江澄背对着站在桌案前,背影颀挺,站得笔直。

开门的声音说不大也不小,江澄却始终没有回头,甚至连动一下都不曾。

“江宗主,你来了。”蓝曦臣转身合上房门,轻声道。

江澄似乎是发出一声冷笑,沉着声音道:“是啊,泽芜君真是料事如神,早知我要来。”

蓝曦臣像是没听出其中的别样意味,只温声道:“是我希望你能来。”

“若我今日不来?”江澄忽然问。

“从姑苏御剑至云梦,也不需很久。”蓝曦臣答。

这时,江澄终于转过身来,面对着蓝曦臣,面容沉静,一双眼仿佛夜里江心,漆黑却清澈,平静下不知掩藏着多少波澜。

“泽芜君几时学会扯谎了,叫你家老先生听到不知要抄几遍四千条。”江澄开口,眼中恍若云破月出,江面上华光一闪,要将蓝曦臣整个看透一般,“你还能御剑出这云深不知处的山门?”

蓝曦臣微微一愣,浅笑:“江宗主何出此言?”

江澄冷冷:“你的禁足根本没有被解禁,对么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用传送符去莲花坞找我,是因为否则就出不去家门。”

“你原想过几天再回,却不料姑苏出事,蓝启仁找不见你,一下子就想到去莲花坞寻。”

“你不得不回来,又猜到我会来找你,却不想让我撞见那老头,便找人将我直接领到你的房间,是怕我跟他遇见。”

“因为你还没有说服他,他却知道那个人是我了。”

江澄越说越快,连尊称也不用:“这些,我说的,都对么?”

蓝曦臣被江澄这一番话钉在原地,他少有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,这一次却着实愣住。

“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。”他沉吟了一下,笑得有些晦涩。

“不是来不及,是不想吧。”江澄薄唇一勾。

蓝曦臣的目光落在江澄重新鲜活了几分的脸上。从挑起一边的眉毛,含着讥诮的眼神,似笑非笑的唇,到高高扬起的下颌。

他摇摇头,叹道:“江宗主好聪明。”

江澄丝毫不领情,一言戳穿:“是你走得急,忘了收拾桌子。”

蓝曦臣蓦地一怔,视线落到江澄身后的案上,向前走了几步,凌乱的桌面尽收眼底。

他喉结似乎动了动,轻轻摇摇头道:“江宗主怎知这些不是在下故意留在这里,好叫你看到?”

江澄闻言似乎是想笑,眼神一翻,讥道:“真乱。”

以蓝曦臣这样规规矩矩的性格,自己房中的东西哪有不收拾规整的道理呢?除非……

除非离开得太匆忙,来不及。

江澄睨着蓝曦臣,心道你可真是长本事,逃家这种事都干得出。却全不曾想到他何时也将对方的脾气摸得这样透了。

蓝曦臣伸出手去,将那几幅未装裱的画一一捡起,敛着眼睫,浅笑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苦涩,轻声喃道:“被你看到又怎样,还不是不肯答应我。”

“……”这回轮到江澄被噎个结实,空张了张嘴,耳根有些热。

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装起委屈来,真真是要命。

蓝曦臣却像没事儿人一般,将面上那一瞬间的委屈抹了个彻底,把那叠画仔仔细细摞成一摞,叠放在案角。

“蓝……老先生找你,是出了什么事?”江澄生硬地转了话题,且终于想起口中人是眼前这位蓝宗主的亲叔父,话到嘴边忙换成了尊称。

蓝曦臣被这一问之下,眼神竟似乎有些闪烁,转身去了另一边的茶几那里,俯下身,试了试茶盘上水壶的温度,道:“之前,是家事。这次……”

江澄将“家事”两个字听去,竟觉得格外刺耳。于是杏眼一眯,下颌一扬,道:“事到如今,你还要语焉不详的来瞒我?”

“好,我不瞒你。”蓝曦臣笑了一笑,重新直起身,转到茶几后面,倾身跪坐下去,从茶筒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,里头也是种茶叶,用茶则舀出了一些,倒到茶盏中,道,“你且坐过来,我都告诉你。”

江澄对蓝曦臣这幅沏茶待客的礼数很是不屑,但仍旧依言坐到了对面,中间一套青瓷茶具,冰裂纹路依稀如卷云一般,蓝曦臣提起水壶,往茶盏中添水。

“我的确与叔父说了我们的事,总归瞒不过,倒不如早作打算。”

江澄哼了一声,这句不用说也猜到了。

“最开始,叔父倒是同你一样,拿宗主传位之事来压我。”

手腕三起三落,热水顺流倾下,冲散了壶底的茶叶。

江澄听着,面上不表,心中却紧了起来,若是仔细看去,不难发觉他的背挺得有些僵。

“但我与他说,蓝家内门弟子许多,优秀者不在少数,也不一定要从我这一支来出,若是叔父实在介意,择一人过继到我这里也不妨事。”

盖好壶盖,蓝曦臣提着滚水“淋壶”,热气里外渗透之下,一股清柔而绵长的茶香渐渐散发出来。

江澄闻着香气,不自觉地松了口气。

“他又说,你我二人身份都不一般,且各有所忠,各居一处,每日为不同的事情所累,无法如别家道侣一般互相帮衬,还要多分一份心,实在不好。”

待香气充盈,盏身滑落的水珠已经不再滚烫,蓝曦臣提起茶壶,将茶水倒在了盖碗中。

江澄才微微舒展开的一双细眉又皱了起来,抿了抿唇,脸色有些沉。

“我便答,情若久长,不在朝暮。情若深笃,自然相护。”

端起盖碗,茶分两份,一前一后,一人一杯。

“……”江澄算是明白了,蓝曦臣这一言一语,哪里是在讲事情,分明都是在说给他听。

蓝曦臣自作主张略掉了叔父被他气得要请戒鞭那一段,只道:“叔父见说不通我,便端出那些大道理,说你不顾惜自己,总要顾惜家族名声,两家宗主搞出这种……事,叫世人怎么看。”

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眸,静静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,眼神描摹着茶叶浮在水中缓缓漂动的痕迹,末了,才抬眼去看江澄。

“江宗主,我说了这么多,这次,却想听听你怎么说。”

江澄对上蓝曦臣的一双眼,心中竟一个激灵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审度,甚至有些疏离,那样仿佛视天地如无物,又连毫厘草芥都能尽数看穿且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,他从未见过。

原本便被蓝曦臣一起一伏的讲述勾得心中忐忑,又被这样的眼神一激,江澄再也坐不住,就算心知是激将,也顾不得脾气了。

“世人眼光,与我何干?”江澄彻底沉了脸,眼神沉炽,一点不客气地回望着蓝曦臣,“不过尽是些庸碌愚钝之徒,自以为是又人云亦云,本事不大,嘴巴不小。人前比不过资质修为、才华地位,人后便肆无忌惮地诋毁。以为在人群中占据着话语权,拿着纲常伦理仁义道德当挡箭牌,实际上不过是群无头苍蝇,腌臜一窝,偏还要互相吹捧着高人一等的假象。却不知,孰是孰非,从来不是嘴上说了算的。”

说了这么多,江澄总算将目光移开,却不是落在了什么地方,倒像是看到什么可笑的东西。

“二十年前不信我扛得起江家,我扛起来了。二十年后还拦得住我喜欢谁,跟谁在一起吗?”

话音落尽,一室寂静,江澄看向蓝曦臣,却发现那人微微垂着头,唇角上扬,眉梢眼角尽是满足笑意。

江澄心里咯噔一下。

“蓝曦臣,你激我。”

“我以为江宗主知道的。”蓝曦臣抬起头,面上是能化尽春水融遍春风的暖意。

江澄第不知多少次想从这样的蓝曦臣面前转身逃走,刚才的义愤填膺都丢去九霄云外。

但在想法变成行动之前,手腕就被紧紧握住。蓝曦臣力气很大,这样握着,觉不出多紧,更不疼,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。

“这次可不会再放你走了。”蓝曦臣笑着。

江澄觉得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不好,身体发僵,手指在颤,耳根滚烫。

“江澄。”蓝曦臣正色,字字清晰,“我喜欢你,你喜欢我吗?”

与之前十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一句话,江澄听来,忽然眼眶一热,忙移开视线,慌不择路地左右看了许久,最后颇有些不甘一般定格在面前那杯茶上。

“方才你不是听到了。”他开口,然后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这样涩。

“方才不算。”蓝曦臣道,“我等这个答案,等很久了。”

江澄的眼神缓缓移动,从茶杯转向一旁蓝曦臣握着自己的那只手。指尖有些凉,手心湿湿的,骨节微微泛白。他是不是也很紧张。同自己一样。

得出这个结论的江澄总算喘匀了一口气,才惊觉他已经屏息了不知多久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他道。

声音有些意料之外的并不如刚才那样艰涩,话说出口,心中竟顿时轻松许多,好像放下一块大石,整个人都轻巧起来。

栽就栽吧,他想,反正蓝曦臣也挺好看,自己也不算吃亏。他闭了闭眼,心一横,道:

“蓝涣,我也是喜欢你的。”

偌大房间再度安静下来,却仍有声音在耳边炸响,一下接着一下,是彼此分不清的心跳。

“可惜没有酒。”江澄轻声道。这样的场景,没有两口酒来喝,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自处。

蓝曦臣松开手,将桌上那杯茶送到江澄手边,又端起自己那杯。

“云深禁酒,却只有茶,以茶代酒,也算合卺。”

合卺……江澄端起那杯茶,在手中晃了晃,忽然挑眉道:“这茶为何看似蓄谋已久?”

蓝曦臣轻咳一声:“情难自禁。情难自禁。”

江澄一嗤:“我看起来这样好打发?”

蓝曦臣心中笑道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好打发,嘴上却很恭敬:“那江宗主想如何?”

江澄瞥了他一眼,道:“还没想好,以后再算。”

说着,用自己那杯轻轻碰了一下蓝曦臣的杯沿。合卺就合卺。

香茶入口,就暖了四肢百骸,心心相印。

放下茶杯,江澄抿了抿唇,突然道:“蓝曦臣,你还没说这次蓝前辈叫你回来是什么事。”

茶叶余香还在,迤逦的气氛却被这一句话破得一点不剩。

蓝曦臣无奈笑道:“江宗主一定要这样煞风景吗?”

其实这也怪不得江澄,这样稀里糊涂不合规矩地喝了“合卺”,接下来,不谈事情,还要干嘛?

蓝曦臣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,眸色一深,似是想到些什么,却终究没有说,只顺势道:“其实这倒也是件大事。”

“彩衣镇出事了,是水行渊。”

江澄一愣,二人对视,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意味深长。

有微风透过斜撑的窗,扬起桌上层层宣纸的一角,吹过小小一行题字,吹过画上紫衣的少年,吹过一方茶几,对坐二人。

又是彩衣镇,又是水行渊。

Tbc.

2016-09-02 /  标签 : 曦澄 2064 42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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